2022年1月13日

舞孃: XX (完)

𓇣 故事是從這裡開始的 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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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 地上散落著半打被打斷的乘馬鞭,它們殘破的形體扭曲成了詭異的角度,彷彿對著眼前場景發出無聲的抗議,卻怎麼也沒辦法被放在眼裡。

  泰倫仍然一下接著一下,重重地將手上的乘馬鞭往阿芙蘿拉傷痕累累的臀上招呼。他的動作不疾不徐,看似對阿芙蘿拉的命運已然不在乎,實則默默地計算著她漸趨微弱的心跳頻率,並傾聽著午夜此時顯得震耳欲聾的、逐漸接近的腳步聲。

  他們都知道,在午夜降臨的那一刻,她身上的所有傷痕便會全部消失。

  阿芙蘿拉展現出了絕無僅有的意志力,極盡所能地不移動分毫,但那把陰寒的匕首仍向上滑動了兩個刻度。鋒利的刀尖劃破了她蒼白的肌膚,淺淺地埋進她的心口。

  「啪」地一聲,第七根乘馬鞭在泰倫的揮擊下應聲斷裂,而阿芙蘿拉則再度輕顫了一下,將無情的匕首往上送,繼續往她的心臟推進,陌生的疼痛令她瑟縮,卻也逼得她往死亡再走近了一步。泰倫低低咒罵了一聲,把鞭子往地上一甩,卻沒有向先前一樣果決地拿起下一根精工鞣製的嶄新乘馬鞭。

  一串血珠沿著木馬的左側滑落,留下一道驚心動魄的紅痕後,無力地滴落在地,一滴、兩滴,第三滴血懸掛在木馬身上,遲遲不願屈從於地心引力,就像泰倫遲遲不願繼續阿芙蘿拉的懲罰。

  那把匕首只需要再移動一個刻度,最多兩個,就會深深埋進阿芙蘿拉的胸膛,為這場由遊戲畫下句點。至此,阿芙蘿拉才終於明瞭,這場遊戲早在開始之前就已經結束,懇求泰倫懲罰的她,並不知道木馬上沒有選擇,只有一條筆直走向死亡的路。泰倫給她的懲罰就是死亡,而且是他不用承擔責任的死亡。

  但是,午夜的存在和泰倫的拖延為遊戲的最後結局增加了小小的變數。

  泰倫的右手在桌面上摸索著第八根乘馬鞭,眼神卻始終沒有從阿芙蘿拉恐於顫抖的小小身軀上剝離。猙獰的鞭痕層層堆疊在她紅腫的臀上,跟木馬身側的血痕相比,鞭痕的顏色略為偏粉,是深濃的桃紅色,其中幾處透出紫青色的隱約淤痕,為她這慘白的調色盤多添上了一抹不同的色澤。

  他一直都知道,阿芙蘿拉無法撐過他的考驗,儘管一直都不能下定決心殺死能輕易左右他心緒的她,他卻早已明瞭讓她死在自己手中,是她必然且唯一的結局。她的身份會令她難以抗拒強大的超自然生物,而他或許是她見過最強大的活物,但她在墜落瀑布的時候瞥見了死亡,那是他無法與之抗衡的。

  如今她已經與死亡交談過,遲早會像當初拋棄影子一般拋棄他,或許不是今天,甚至不是今年,但是她一定會下意識地尋找死亡,然後離他而去。這是不爭的事實,但是他必須親眼看見,他必須看見她的選擇。

  他將乘馬鞭前端的皮革擱上她雙腿間溼潤柔嫩的肌膚,並看見她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,硬是吞下了一聲嗚咽。他從未真正地鞭打過這個地方,因為過去從來沒有這個必要。他鎖上她遲疑的眼神,輕輕揚起一邊的眉毛,無聲地詢問:『妳準備好了嗎?』

  『我準備好了。』她沒有出聲,也沒有移動分毫,但是從她的眼神,他知道,她也懂了。

  於是,他揚起右手,再重重地揮下。

* * *

  她迎著風翱翔。

  「我會飛……」她轉頭,看著身後的泰倫:「我會飛了!」

  他搖了搖頭,沒有作聲,雙眼透出難以名狀的哀傷。

  她困惑地別過頭去,看向風吹來的方向,感受到自己的速度又加快了那麼一點點。她必須要,必須要去……

  ……去哪裡?

  她終於醒悟,控制著她身體的力量並不是她自己。她試圖掙扎,但她的掙扎就像對地心引力的抗拒一般毫無意義。她看向他,但是他遠得只剩下一個看不清的小黑點,追不上她。不知所措的她試著往他的方向飛去,胸口卻傳來一陣難以忍受的劇痛,彷彿有雙鋼鐵做的手插進了她的心口,堅定地要將她從胸口硬生生撕成兩半。

  她低下頭,沒有看到傷口,劇痛被寫在她的靈魂裡,她無法看見。

  但是如果乖乖迎著風飛,好像就不會痛了。

* * *

  熟悉的水聲喚醒了阿芙蘿拉。

  她睜開雙眼,映入眼簾的,是那座她再也不想見到的瀑布。稍早的血跡和跟著她的身軀被拖上岸的汙泥已不見蹤跡,被水流、或是時間沖刷而去。河水拍打著她的腳踝,但她對任何事物都已毫無知覺,河水異樣的波動驚擾了她,如此而已。

  抬起頭來,她好奇的眼神正好對上了他的目光。

  迎上她眼神的他愣了一愣,但那抹驚詫一閃而逝,彷彿未曾存在過。他站在一葉小扁舟上,一身比夜色還漆黑的袍子讓他融化在陰暗得沒有顏色的背景裡,她看不清他的神情,卻將那雙在黑暗中閃著紅光的雙眸看得一清二楚。

  他彎下腰,將手上透明的空瓶子斜斜傾入水中,撈起了一團像晴空一樣湛藍的微火。火苗發出幽冥的微光,在小小的瓶子裡瑟瑟地顫抖著。

  她知道瓶子裡裝的是什麼。

  在他來得及蓋上瓶蓋,將那抹微火悶熄之前,她倏地起身,朝他伸出了懇求的雙手,卻不敢上前。

  他饒富興味地看著她,將拿著瓶蓋的左手伸向她,遞出了無聲的邀請。

  午夜降臨了,泰倫突兀的現身證實了這一點。披著黑袍的人影開始像將滅的燭火般搖曳了起來,阿芙蘿拉得非常專注,才看得到他的身影。

  她必須在這個瞬間做出決定,不能有一絲遲疑。

  泰倫看不清楚她的輪廓和神情,因為她的存在只剩下半透明的殘影,但是跟死亡交手過的他,將死亡看得一清二楚,包括死亡看向阿芙蘿拉時,眼尾懸掛的那抹轉瞬即逝的、連死亡自己都不會願意承認的鄙夷。儘管和死亡相比,泰倫的殘忍暴虐是有過之而無不及,但死亡深諳的,是折磨心靈的藝術,只要一個眼神,就能將人摧毀殆盡。

  然而,泰倫無權干涉阿芙蘿拉的決定,也無法阻止她的犧牲。如果先前的她還有機會有任何動搖,那團微顫顫的火苗也能輕易改變她的決定。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爬上死亡的小舟,在船沿坐下,小心翼翼地從死亡手上接過裝著湛藍色火焰的瓶子。

  他知道瓶子裡裝的是什麼。

  唯有這個選擇,才能賦予阿芙蘿拉最初的奔逃一絲意義。

  死亡收起左手,不費吹灰之力地將瓶蓋捏得粉碎,並將之撒進風中,讓無知的狂風捲走。而後死亡撐起長篙,載著活物再也看不見的阿芙蘿拉緩緩離去。

  泰倫別過頭去,不想要讓瓶蓋的細粉吹進眼裡,當他再度看向河中,那一葉扁舟已無蹤跡,只有瀑布轟隆的水聲殘酷地猛敲他的耳膜,彷彿想要敲下這次事件的唯一痕跡。

  但泰倫疼痛的耳膜不會是阿芙蘿拉送給他的唯一一個禮物。

  他知道,幾個月後,死亡會為他送來一個嬰孩,那嬰孩的雙眸會像瓶子裡的微火一樣湛藍。或許死亡也會贈予他那個沒了瓶蓋的透明瓶身,提醒他:那是他被死亡退回的、再也無法死去的孩子。

𓇣 完 𓇣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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